國運

一片燭光，今年情緒特別激昂，因為鄰近地區形勢微妙，兩派勢力又在殊死爭鬥，高呼「政治改革」的一方好似稍微佔了上風。

但 是不要太樂觀，不要說歷史的經驗告訴你，這個國家的所謂「改革派」，往往勢孤力單，以失敗告終；最駭人莫名的是：一個國家，真有「國運」這回事──國運好 的國家，遇到天大的困難，都會輕舟已過萬重山；相反，國運若像受了詛咒，那麼即如巴山夜雨，西窗紅燭，無窮無盡的祈盼和枯待，都沒有歸期。

國運差的不能再差。譬如戊戌政變，便是善惡吉凶的百年轉捩點，史學家有洞燭之見：「戊戌政變，成功則中國與日本明治維新相等，失敗則四萬萬人為奴為隸，康梁身當其事，其責任之重，實無可比擬。」

讀到這一句，有心人必渾身冰冷，骨椎發麻。兩千年的大局，乾坤一擲，都在兩個知識份子的謀略之上。因此譚嗣同夜訪袁世凱，袁氏密告於榮祿，這一手，運氣太壞，輸得太慘。
其 後也有三數局，你看，都像輪盤上買大小，巨注押下，是買大必開小，而後押小必開大。譬如日本在最不適當時發動「七七事變」，千古罪魁張學良在最壞的時刻大 逆而兵變，國民黨的飛機在黃河邊，差一點把毛×東炸死，偏沒有命中；一九七一年，輪到林彪欲行刺，更是千年的黑暗，繫此一人之奮起一擊，但落敗的不是林 彪。

以後如短命早死的是胡耀邦，不是其他人，都是國運壞透的事件。由此上溯二千多年，由荊軻刺秦王，那一匕首擲出，未能命中開始，一個民族已經隱隱蒙上國運惡劣的詛咒。

國運怎會差成這樣？簡直令人心寒。其他國家，在危難時總有幸運之神眷顧的。譬如一九四○年，德國氣燄極盛，漫天烽火炸倫敦，外相哈利法斯力勸邱吉爾：我們捱不下去的，為保青山元氣，請考慮投降──

邱 吉爾一度猶豫而動搖：投降吧。但後來一咬牙，不，一定拼下去。如無一人一刻之定念，即無今日的女皇登基鑽禧。冥冥中真有命局天機。因此，還要祈禱「改 革」？從王安石開始，第幾次了？史學要加一點玄學來讀，你就不會天真。 

陶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