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2月11日 星期三

談中共受俄鴉片援助 倡解禁外來政治捐獻


2015年2月9日


人貴有自知之明;民族、國家、政黨,何嘗不如是。關於殖民主義,國人對19、20世紀受列強欺侮的經驗特別深刻,統治者卻借此刻意掩蓋大量史實,令國人不察覺或忘記了之前兩千年特別是明清兩代的中華帝國對周邊民族和土地的大規模武力侵犯和掠奪(見上周四拙文)。「己惡無意識」,不僅籠罩了中華民族幾代人的歷史認知,還直接成為今天京港當權者運用政治手腕打擊對手時的心理特徵和後盾。例子之一就是最近對泛民收受「外部勢力」提供的政治活動資源的指控。

中共中央編譯局研究員徐元宮2011年發表文章「中共誕生初期共產國際的經費支持」,披露了一些蘇聯解體之後俄羅斯解密檔案裏的資料,確切證實七八 十年來流傳在民間的若干說法,其中包括「中共接受蘇俄鴉片支援」這一點。徐氏專究蘇聯及共產國際史,著作甚豐,上述文章在政協廣東省委員會主辦的期刊《同 舟共進》正式發表,絕非兒戲之作。筆者先在此就其資料內容作一簡介,然後指出文章要旨,並解釋為什麼在徐文出版兩年之後的2013年5月,大陸幾乎所有重 要喉媒,包括北京《環時》和香港《大公報》,都把徐文加按整篇轉載【註1】。

背景:第三共產國際於1919年在莫斯科成立,當時俄國革命已經成功,由列寧建立的蘇維埃政府,透過第三國際領導世界革命。1921年7月,中共召開一大並正式成立之時,已有來自各方,包括極左無政府主義者針對中共的「收受盧布」指控(下面各段所含引文皆取自徐文)。

一、當初,中共以陳獨秀為首的領導層,一來面對外界指控,二來希望獨立自主,不願意接受第三國際的金錢支援。豈料陳於8月在上海被捕,第三國際蘇俄 派駐中共代表馬林「花了很多錢,費了很多力,打通了會審公堂的各個環節」,才把陳獨秀救出,陳於是改變態度,代表中共擁護共產國際,「並且具體規定了接受 共產國際經濟補助的辦法;此後中共接受共產國際的經濟支持便成了經常性質」。翌年(1922),中共正式加入第三國際,全面接受蘇共領導。

二、「共產國際為中共一大的召開也提供了一定的經費支持。中共黨史出版社出版的《偉大的歷程(1921—2001)》指出:『根據原來的醞釀和國際 代表的建議,……李大釗立即分別寫信給北京、長沙、武漢、廣州、濟南的地方組織以及旅日留學生的黨員,通知各地派出兩名代表來上海出席黨的全國代表大會, 並從馬林帶來的活動經費中,給每一位代表寄出了100元路費。』中共一大參加者之一包惠僧在其回憶材料中也證實了這一點。」連一開始區區車馬費也是俄國人 給的,可見中共依賴外援之深,也無怪中共的桂冠詩人郭沫若要在他寫給史達林的詩裏呼喚史達林:你是我的爸爸!【註2】

三、「當初,共產國際提供的經費不是紙幣,而是珠寶、鑽石、鴉片。……1919年8月,共產國際執委在一封寫給俄共中央的信中指出:『我們需要皮革 是為了做鞋掌。我們要把貴重物品(主要是鑽石)藏到鞋掌裏。而鴉片則是用鉛紙和膠布包裹好,這樣就能密封住鴉片的特殊氣味,往火車頭、電動機車廂不易發現 的地方一藏就可以了,這些東西運送到上海等地就可以換成高額現金。』」

四、後來,中共的需要愈來愈大,第三國際無法滿足,「陳獨秀於是在寫給共產國際的信中說:『依我看,可以無條件地接受所有人──軍閥、資本家的幫 助。……因此,我們就從張作霖那裏得到了1萬元。』」後來,中共發現第三國際給國民黨的錢比給自己的還要多,顯然不高興:「這裏明確地反映出莫斯科對中共 的輕視,因為在相當長的時期裏,莫斯科都將中國國民黨看作是『中國唯一重大的民族革命集團』,因而對後來(1927年)中國大革命的失敗負有不可推卸的責 任。」

保長賊喊捉賊

這些資料說明幾個事實:中共是靠外國政府的支援起家的;不僅收受錢財珠寶,還收受鴉片;不止收外國政府的錢,軍閥給的也多多益善;起初不要外國政府 的錢,後來則還嫌太少。這些事實,是中共不打自招才讓國人看到的;顯然,在中共自己的價值體系裏,收受外國政府的錢去推翻本國政府,乃天經地義的事。這點 也可以從《環時》轉載徐文之時改了的標題裏看到:「共產國際曾用鴉片做為供給各國共產黨的經費」。收錢算什麼?收鴉片才強呢!(還是香港人看的《大公報》 有點羞恥心,跟着《環時》轉載時把《環時》的題目改成一個問話句:「共產國際曾用鴉片做活動經費?」而且把受方的身份隱去了。)

徐元宮早在2011年發表的文章,到了兩年之後的2013年4月,大陸各主要喉媒忽然開始陸續轉載,為什麼呢?史達林於1943年4月決定解散第三 國際,5月下達命令口頭通知各國共產黨領袖(包括中國的毛澤東),6月正式發通知給各國共產黨,7月做妥善後。為何要解散?俄羅斯方面的解密資料說明,是 因為莫斯科沒錢了【註3】。2013年4月,剛好是第三國際「功德圓滿」70周年,我黨有飲水思源之美德,於是喉媒就有了紀念的任務。關鍵的是,從這個紀 念活動,我們看到了黨的一個從未丟棄過的核心價值:為了在各國奪取政權,共產黨給予和接受一切外援,都是正義的。

以這個為背景,特區統治階級最近由梁振英帶頭,或明或暗指控一部分泛民人士收受外國政府和私人的政治資金作反中亂港的本錢,並且一再誓言要在「適當 時候」公開證據。不過,筆者倒想看看特府的本事,能否鐵證泛民比得上中共:(一)接受外國政治組織直接指揮;

(二)收受外國提供的資源,包括一些駭人聽聞 有甚於「珠寶、鑽石、鴉片」者。
港諺有云:一時唔偷雞做保長,很壞,但比這個更壞的,其實也有。某黨國官員體諒本地一位有統戰價值貪官的錢財需要,未及人家開口,已經把巨款送到貪 官的銀行戶口而廉署似乎不敢沾手去查。京港統治階級還在積極繼承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通財之義」傳統之時,就忙不迭未拿得出證據便指控別人收受外援裏通外 國了。這顯然是「保長賊喊捉賊」,比一時唔偷雞做保長壞得多。

下面,談談香港人應該怎樣看待外來政治捐獻。《基本法》第23條「禁止香港特別行政區的政治性組織或團體與外國的政治性組織或團體建立聯繫」,當然 會包括資源方面的聯繫,特別是政治捐獻。不過,第23條既然還未具體立法,如果機制設計得宜,未嘗不可妥善容納外來政治捐獻。對此,有些人的本能反應是 「必須絕對禁止」,雖然這個態度並非如表面看的那麼必然適當(對,美國和日本禁止外來政治捐獻,但誰說香港的政治發展一定要照搬美日的呢?)。

今天世界上,有相當多國家的法律並不禁止外來政治捐獻,也有一些國家的法律只加某些約束而不完全禁止;這些國家,包括不少發達國。有關的資料不難蒐 集,例如IDEA(國際民主與選舉支援學社)的網站便非常豐富。IDEA是一個國際政府組織,成員必須是國家,總部設在瑞典,1995年在聯合國註冊成立 並取得「聯合國觀察員」的身份;在瑞典,則獲得等同外國使節團的法律地位。成立之初,除了瑞典之外,成員國還包括智利、丹麥、芬蘭、印度、挪威和南非;後 來加入的,還有加拿大、德國、墨西哥。目前的成員國為數25;日本有「觀察員」身份。

下面簡單介紹IDEA提供的各國外來政治捐獻法規的統計【註4】。
外來力量對本國政黨提供政治捐獻:
沒有立法禁止的:55國
法律規定完全禁止的:80國
法律規定某些約束而不完全禁止的:34國

(沒有立法禁止外來捐獻的國家,包含相當數量的法制不完善的發展中國家,所以55之數不能作準;有些發達國不禁止外來捐獻,但有規定上限,也包括在這個數目字裏。另外,網頁只提供後二類的總和;筆者按網頁詳細資料細分,下同。)

發達國當中,清清楚楚完全不禁止政黨接受外來政治捐獻的,包括澳洲、荷蘭、丹麥、比利時、盧森堡、愛沙尼亞等。可接受外來捐獻但設有每一捐獻者上限 的國家包括紐西蘭(1500紐元)、奧地利(2500歐羅)、德國(1000歐羅)。瑞士的規定則比較奇怪:聯邦層面沒有任何接受外來政治捐獻的限制,但 地方(canton)政府反而可以獨立立法作出規限。有些國家則設有接受外來捐獻佔政黨總收入的比例的上限,約25%至33%不等。

不完全禁止外來政治捐獻的國家當中,也有各種不同的限制;有些相當寬鬆,例如芬蘭限制外國政府、政黨和財團的捐獻,但不限制外國自然人和國際組織的 捐獻。印尼禁止選舉事件中實際參選的政黨接受外援。巴拿馬只禁止外國捐獻用於實際競選活動上。斯洛伐克禁止外國自然人和財團捐獻,但容許來自外國政黨的捐 獻。英國的限制比較嚴,外國政治團體或個人的捐獻不能超過500英鎊,而且規定只能用來支付本國政團或政治人物外訪時的費用。

另外,不禁止本國候選人個人接受外來政治捐獻的有77國(發達國除了上列者,還多了西班牙、挪威、塞浦路斯、捷克)。法律約束外來政治捐獻而不完全禁止的有17國;法律完全禁止的有70國。

總的來說,有限制或少限制的發達國,集中在歐洲和大洋洲。限制有多嚴格,似乎和國家安全沒有很大關係。例如,俄羅斯旁邊的前衛星國愛沙尼亞不設任何限制,前附庸國芬蘭的限制也比較少;相反,沒有嚴重地緣政治威脅的北美及中美諸國,卻多有嚴格限制。

政治紅金不阻止

由此可見,就國際經驗而言,完全禁止政黨及個人接受外來政治捐獻,遠非「絕對真理」。況且,香港還有一個特殊之處:第23條無疑禁止外國提供直接政 治捐獻,卻不會阻止政黨收受直接或間接來自大陸的「政治紅金」。當權派的政黨更可以透過西環的影響力,從本地商界得到大量支援。相比,泛民政黨處於無可比 擬的資源劣勢。

一種符合下列設計原則的接受外來政治捐獻機制,起碼是可以考慮的:(一)外國(及本地)政治捐獻悉數進入一個獨立、透明的政治資源基金,政黨按歷史 得票率從基金取得援助;(二)政黨可接受境外非政治團體例如國際環保和勞工團體或商會直接、透明、有上限而非作直接競選用途的捐獻;上限有兩種:每個捐獻 者的每年上限、此種捐獻總額佔得益政黨該年總收入的比例的上限。

按這種原則設計的機制,可讓本地政黨得到包含外援的捐獻,能夠體現公平原則,而且不見得違反《基本法》第23條,因而是應該認真作為本地政黨法的一 部分來考慮的。這樣的一個機制若能在香港實現,庶幾可免中共面對一時唔偷雞做保長之指控,亦可謂在香港實行了「既有一國傳統、也有兩制特色」的政治財務政 策。當然,中共當年那種囫圇吞棗、接受「珠寶、鑽石、鴉片」的做法,則應該是一去不復返了。

《信報》特約評論員

【註1】《環時》於2013年4月8日轉載於徐元宮的2011年文章:http://history.huanqiu.com/world/2013-04/3806382.html;《大公報》馬上於翌日跟載:http://news.takungpao.com/history/story/2013-04/1536474.html;其後更有《騰訊》、《網易》及大陸各地方機關網站跟載。

【註2】郭沫若詩http://bbs.tianya.cn/post-333-486501-1.shtml,寫於1948年史達林的70歲生日。

【註3】解散過程見當時第三國際執委總書記季米特洛夫(Georgi Dimitrov,保加利亞共產黨流亡總書記)的日記有關部分http://www.revolutionarydemocracy.org/rdv8n2/dimitrov.htm。2009年10月26日,《環時》披露第三國際解散的真正原因是莫斯科缺錢:http://history.huanqiu.com/world/2009-10/613459.html

【註4】國際民主與選舉支援學社(IDEA)網址上的有關網頁是http://www.idea.int/political-finance/bans-and-limits-on-private-income.cfm



2014年10月24日 星期五

香港,有這樣的一群精英

014年10月24日

梁振英接受《紐約時報》等外媒訪問,直率地表達,政制發展所謂「均衡參與」,不是「比人數」,否則候選人就一定「爭取月入低於1800美元那半數香港人的支持。」。

前文後理,就是不信任窮人,謂真普選會導致福利主義;政治要由富人主導,窮人是二等公民,不配享有真普選。這種白鴿眼是怎樣煉成的?

前幾天,我和一位五十多歲,已移民海外,見過世面的香港人,閑聊了幾句。他有一點慨嘆,提醒了我(下文是本人對這想法的演繹)。

搭上順風車

他說,香港,有一群「精英」,大概就是梁振英,這種六十歲前後的香港人,他們佔領各種公職、大機構、專業組織的高位,他們都有一個共通點︰

他們生於安穩的香港,受惠於殖民統治,享受過高等教育,讀完書,成為專業人士,出身時,是七十年代末。

那是一個怎樣的時代?中國內地,剛經歷十年文革,這群香港人,環顧四周,整個神州大地,就只有自己這群年輕人讀過書。

他們搭上順風車,爬得快,成為年輕才俊,不是因為特別醒,並非智慧特別過人,只是因為,全中國就只有這群年輕人讀過書,他們沒有對手、沒有競爭,又 適逢改革開放,亟需人才資金。這一代人,尤其與中國有業務來往的,例如地產商、廠商、基建公司、事務律師、會計師、測量師,他們在傾斜的政治制度下,得享 免費盛宴,更是權錢兩得,扶搖直上。

窮人係抵死

這群人,受惠於香港的黃金年代、受惠於中國的落後愚昧、受惠於十年文革無人讀書,然後,覺得這個香港是他們自己開創的,殘酷競爭就是成功之道。他們 意識形態保守、膜拜資本、藐視不能在社會階梯向上爬的人,認為窮人就係抵死,窮人就係懶,處身社會底層,乃自作自受。這一群精英,傲慢、離地、脫節。

他們,大概是呂大樂寫《四代香港人》,第二代香港人中的最上層。他們確實「自我中心,自以為是,有指點江山的傲慢」,他們部分人經歷過兒時的艱苦奮鬥與弱肉強食,然後出人頭地,深信成就全靠自己,而忘記時代給他們的運氣。

當然,不能一竹篙打一船人。那一代人,有很多心水清的人,例如告訴我這個看法的朋友,他早年移民美國,有深刻感受,像他這代人,在香港好醒,去到外國,人人都讀過書的地方,這一些傲慢的香港人,不見得有何突出,就是普通人一個。

這一代人的子女,部分就是香港的典型離地中產,不少富家子弟,住在中環灣仔跑馬地的上等人,他們痛罵佔領運動十惡不赦,因為阻住晒,阻住他們帶子女 上學、阻住子女上興趣班,阻住他們行商場購物,阻住他們的正常生活。而他們似乎並不相信,他們的正常生活,建基於其他人的不正常生活之上。

部分中產家庭的子女,則眼看自己如何努力,都不能追得上父母輩的成就,不可能不靠父母而延續自身的優越生活;無父母庇蔭的,住劏房蝸居,夏慤道「香港營」的涼風,自然是更自由的清新空氣。

新一代惘然

權錢關係網固化,社會流動機會減少,新一代惘然,傾斜的選舉制度,則嘲笑着大部分香港人的尊嚴。

真普選,就是要搖動這一個龐大既得利益集團的壟斷,他們有先天優勢,早已壟斷議會,操控傳媒,主宰公權力,收買專業組織,更與暗黑勢力合流,他們全方位兇狠反撲,乃必然的事。

本來,階級利益的糾纏、世代之間的矛盾,可以放諸一個公正公道的選舉制度中,用選票解決;然而,權錢苟合,制度傾斜,二十多年來商討路盡,弱勢者的唯一選擇,如今,就只剩下走上街頭。

圖片:黃潤根

撰文︰區家麟

「潛夢者」藏而不露的力量

2014年10月24日

今日,筆者談一談最後一種建構主義者 ——「潛夢者」,以及作一些總結。

「潛夢者」這種建構主義者比較抽象,大家可以鐵幕倒塌後的捷克國父哈維爾來解釋。哈維爾一方面說過「極權政府底下,每一個沉默的人都是幫兇」一類理想主義者常常背誦的話,但另一方面,他並沒有勸群眾即時搞革命或時刻叫人表態。

其格言「活在真實之中」(living in truth)認為,「真實」而成熟時的大規模抗爭,才是最好的反抗,甚至認為「別和掌權者爭辯,甚至不應該把說真話當成最重要的,儘管置身在以謊言為基礎 的政權之中,說真話很重要」(參見Tony Judt的《歐洲戰後六十年》)。

哈維爾:無權力者之權力

他自然不是教導群眾順從謊言,只是認為在「後極權時代」,只要教導人民實現生活的基本權利,「生存的本質是傾向於多元、多樣和獨立、自治,轉向人類自由和完善」,不必直接挑戰政權,政權也就不能控制日常生活和意識形態,是為「無權力者的權力」。

事實上,哈維爾的做法,是在共產捷克建立「規範」,希望令大眾、包括建制內的開明派,都受這些「真實規範」行事。但平日不必和政權抗衡,因為「這個 力量不在於政治和社會集團的確定的勢力,而在於隱藏在整個社會中,包括政權結構之中的潛在力量。這股力量不依賴本身的軍隊而依賴對手的軍隊,也就是每個甘 心在謊言中生活的人。這些人理論上是能夠領悟真理的力量的」。

他又指出,「這股力量並不直接參予權力鬥爭,而是對人的存在這個難於揣測的領域發生影響。這股力量所推動的是隱秘的運動,是可以產生看得見的影響的(難以預料的則是在何時何地、何種情形之下和多大程度上這種影響得以產生)」。

不少朋友不相信「佔中」本身能達到爭取民主的目的,而沒有參加運動,但其實也在「廣義地參加運動」,因為他們的價值與運動建構的價值產生了互通,再 而相互充權,這些朋友每天也「活在(他們認知的)真實之中」。表面上,他們潛藏了,其實在生活的每一天,都在深化同一規範的建構。

學運也是建構主義運動

即使參加運動,他們的身份也是潛藏的,只有身邊的朋友才知道,例如筆者有不少中資銀行高層與公務員朋友在廣場,有的甚至是隱姓埋名的首長級,他們獨 自在帳幕內遙望星空,不會影響白天工作的專業,也不會「辭職明志」,卻對身旁朋友規範的鞏固產生了極大影響,所以並不是消極的,正如哈維爾的讀者們,也並 不是消極的。

說到底,為什麼古今中外政權對「學生運動」都相對留手,為什麼毛澤東說「凡是鎮壓學生運動的人都沒有好下場」,為什麼北京對「佔中」和「學運」似乎 在分開處理,都是因為「學運」本身,可說普遍是「建構主義運動」。沒有多少成年人會期望學運的官方訴求有即時落實的可能,但都對學運的潛能不敢忽視;反而 目標明確的「成人運動」還容易理順,因為那現實主義的手段就足以應付。

「建構主義」自然不是萬能,也依然要面對理想主義和現實主義的衝擊。在北京眼中,那些「築夢者」、「僭夢者」、「行夢者」與「潛夢者」,都依然是「去殖民地意識形態化」的對象,他們也會視北京為「摧夢者」,北京亦自然會以「摧夢者」姿態出現。

問題是,北京的現實主義回應,無論是以威權方式也好或「換血」方式也好,亦不可能根治建構的價值,最終不得不參與「相互構建」的過程,這是建構主義面對理想和現實時的獨特功能。

就算面對其他大小決定的二元制約,例如理想主義的群眾堅持「絕不撤退」,現實主義的前輩會建議「見好就收」,建構主義也能突破二元,當事人依然可做 二元的決定,卻會受到社會建構「留不留也沒有大關係」的規範保護。當然,這需要技巧,失諸有相地企圖建立規範(例如把乒乓球桌搬到馬路「開拓社區空 間」),就是典型失敗例子。

筆者對香港事務沒研究,只能借助對國際關係的認知演繹一些理論框架,觀察難免粗疏,這種自言自語是現實,是理想,也是規範。

本人深信只要有理想主義的靈魂,有現實主義的頭腦,有建構主義的手腕,滴水始終穿石,但細水必須長流,世界才真真正正屬於你們的。

(國際關係閱讀佔領中環續集.五之五.全文完)


2014年9月23日 星期二

上賓堂前飲敬酒! 抗命有理勝讀書?

2014年9月23日

一、時間將證明人大常委對香港「普選」訂定的框架,是過程粗暴的決定,是扼殺「兩制」、摧毀港人核心價值, 把原本相得益彰、中西互補短長的開放社會,變為一個可能由中共「直轄」而毫無「直轄市」格局、氣派、條件和失去真實價值的政治怪胎!在中共體制內,像北 京、上海、天津和重慶般的直轄市,地位特殊、人事任免及機制運行,不能不講究權力網絡的「生態」與平衡,千絲萬縷的關係交織,絕非三朝兩夕可以建立和駕 馭。香港「被直轄」容易,要有內地直轄市的架構和實質,恐怕便難乎其難,那位人大香港代表有關香港是直轄市的說法,不是胡言亂語,便是癡人說夢。

因 為抗議人大常委劃地為牢的普選「樊籠」,香港二十五家大專院校部分師生,由昨天起啟動罷課(組織者學聯指參與和平靜坐罷課的學生達一萬三千之眾,從電視直 播觀之,應與事實十分接近),為期五天。與此同時,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北京接見由政協副主席、前香港特區行政長官董建華率領約七十位香港富商巨賈及專業人 士……

在追求利潤的金錢世界,爭取賺錢優勢和機會,是營商者的本分,因勢利導(或說「勢利」),是商人須有的本事,助公益、說公義,是優裕 商賈在不妨礙生意、甚至有機可乘、有空子可鑽的前提下才出現的「餘興」,亦是為在生時最易引起大眾注目的「炫耀性消費」及為「身後名」投資的門路。所以, 與相當部分港人以「雞蛋碰石牆」即不惜付出代價抗拒政改框架的同時,赴北京的港商和專才會毫無猶豫地表態,認為人大常委拋出的那一套合情合理合法(《基本 法》),對未來香港發展只有好處……這類言詞,有人聽了會感彆扭,卻不該以為那是他們違心之論。持不同見解的香港人用不着罵他們,因為香港人實在不宜在彼 此間繁衍敵意、遑論互相仇視。要知道,這些資本主義世界的精英,莫不牢牢記得這句老話:「窮不與富敵,富不與官爭」,他們也許還未醒覺無論貧富以至意識形 態存着重大差異,如今港人都是躋身在同一條船上,「動彈」—自由活動—的空間有限。這批應中央邀請的「上賓」,哪來不飲敬酒的豹子膽?!事實上,他們在香 港「人和政通」,能夠盤滿缽滿的其中一項原因,便是慣性附和政府(北京和香港)的看法,不會同情反對勢力,因此認為罷課佔中都是心智未成熟的表現,是受人 (尤其是「外人」)教唆,他們的行動因而不利香港且對國家有害。這些北京「上賓」,遂把擔心「後生細仔」的行動「失控」以致貽誤香港競爭力及令經濟發展倒 退這類「大道理」,掛在口邊。

商人是繁榮的使者,但在政治方面,大多只有「應聲」的膽量和戲分,「正」見與群情脫節,是意料中事;讓筆者深 以為異的是,對北京而言,他們北上的作用何在?要是為了減少分歧的「統戰」,這班商家和專才還需要「統」麼?若非為「統戰」,難道是華麗包裝版的「幫港出 聲」?當然,這種安排更可以是為人大常委打打氣,讓領導人不只聽到而是親睹港人的「支持」—連「啦啦隊」亦不同凡響,豈不反證了人大常委決定的正確(稍後 再組織一些圈外圍內人士上京表態支持,令人大常委的「正確性」大大提高)。這樣說來有點輕浮,卻非犬儒之說。

二、回歸十七年,先後出任行政長官的董建華、曾蔭權和梁振英,均由小圈子選舉產生,他們都是個人能力不弱、肯負責任、積極任事、工作勤奮且能入中央「法眼」的愛國愛港人士。可是,出掌香港,卻稱不上勝任愉快且常出狀況!

董 建華砸破前朝文官傳統的行政主導(變為行政長官主導,董氏以為「得計」,哪知卻因根基不穩、籌劃不周而處處碰壁),在二十三條立法上因急於求成、甘冒不韙 而犯眾怒,未終任便借「痛」下台。好歹完成任期的曾蔭權,靠攏商界(資本家)、奉承北京(巴結黨官),在市民眼裏成了官商勾結、從公不力的庸吏,受「政 敵」暗算,在繪聲繪影下被塑成「貪曾」,此形象拖拉至今未被擱下,「浮」冤能否得雪,在波譎雲詭的政治情勢下,誰亦說不準。梁振英角逐行政長官時,擺出走 進民間的開明開放姿態,給人以作風民主、親民的觀感;他是否「潛伏」的中共黨員,曾受質疑,因為二三年前,不少港人尚有中共黨人「匿藏議程」 (hidden agenda)的憂懼。至於其矢口否認是真是假,如今已無關宏旨;稍後由於梁氏施政缺乏支持,他於是公然倒向北京,由港共出面撐腰,這令他的施政與民意愈 行愈遠;其治港功過,現在當然未能蓋棺論定,惟眾目睽睽,政治諮詢展開以來,「兩制」已在他手上斷送,港人賴以安身立命的基石,分崩離析,能否挽回,機會 微乎其微。

特區政府經歷幾屆人事調遣,行政長官並不易為,精簡地說,原因之一是當權者的所作所為無法獲得港人信任。足為選舉布局設限的 「權」,與應付管治的「責」,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政治文化,「信」與「任」的切割,兼祧權、責的行政長官,在「兩制」之間如何分身,端賴對「兩制」分野的拿 捏而左右兼顧的打點,難免會有閃失而動輒得咎。

三、港人對《基本法》的理解,大多以為二○○七年以後的行政長官產生辦法若要 修改,據《基本法》附件一第七條的規定,只要經立法會三分之二的多數票通過,獲得行政長官同意,再經全國人大常委會的批准便可推行。由於《基本法》第四十 五條和六十八條,對行政長官和立法會的產生辦法,都是一式一樣地說會「根據香港特別行政長官以實際情況和循序漸進的原則而規定」,所以,當人們感到行政長 官在位無力、管治失效時,自然想到在認受性方面,可藉選票顯示意向,予行政長官以貼近民意民情的主張,增添力度。

證諸過去小圈子選舉的「聽 阿爺吹雞」(聞京樂起舞)而投票,港人對《基本法》那句「最終達致由一個有廣泛代表性的提名委員會按民主程序提名後普選產生。」充滿疑惑,因為「廣泛代表 性」,早被「愛國愛黨」人士包抄而失衡。「和平佔中三子」帶頭提出要有「真」普選,泛民「老餅新秀」隨後透過「民間公投」,捧出「公民提名」,京派港共拿 着逸出《基本法》規定的口實,繼聲討誣衊和平佔中行動之後,推出一波又一波的還擊行動,都是一些理性社會罕見、難以置信、非常反智、不是為解決問題而辯 論、集思、溝通、講理,而是與「黨八股」相若,毫無意義的宣傳、表態和蠢動。把政改不同意見的爭拗,激化為幾近敵我矛盾的對壘!

假如說「三 子」表達政改訴求,以「和平佔中」要挾特區和中央政府是策略錯誤,以此舉惹怒北京而招致得不償失的反效果;那麼,人大常委連下三閘的政改框架,筆者今天便 可斷言其對國家和香港的損害,是鑄成大錯!無論習近平總書記怎樣情詞懇切地說「『一國兩制』不會改變」,已經於事無補。

看到中大校園那一萬三千多名參與罷課誓師的學生,大家不難明白北京單方面公布「一國兩制白皮書」與人大的政改設限,是傷透多少熱愛和保護「兩制」不變的港人的感情,年輕一輩的反感和失望,自此把他們從黃金大道的起點引往尋求「命運自決」的長期抗爭路!
政情變色遠近間.

三之三


「回歸」的逆反意義 「佔中」的一體兩面

2014年9月22日


十七年前的順利「回歸」,終於遮不住九七歷史斷層。過渡平穩,賴於八十年代「民主回歸」帶給港人一線希望;但由於 中共過橋抽板,這個曾經一度鼓舞過、支持過港人爭取在英殖管治完結之後建立公義社會的概念,現在徹底證明無效。歷史的斷裂,經過三十年緩衝,今日重新加 速;京港矛盾深刻不可調和處,比任何時候更清晰暴露在大眾眼前。「民主回歸」失敗,誰要負責?如何負責?香港往何處去?泛民之路在何方?佔中還有意義嗎? 面對時局,有人失落,有人憤慨,有人奮起,但此刻大家都需要的,是思考的冷力量。筆者今天提出一些新觀點給大家參考。


一、「民主回歸」失敗的責任問題

「智慧女神的鷂鷹,只在暮色降臨之際才展翅飛翔。」—黑格爾

「民主回歸」路線失敗,於人大常委把民主政改大門怦然關上的一刻立時明確,沒有人覺得還有爭議的餘地。既然失敗,三十年前提出此綱領的始作俑者,當然應該負責;如何負責方為恰當、有效,在本文第二節探討。這裏首先提一個關於責任的觀點:社運好比法律意義上的有限公司。

在 商界,有限公司若因經營失誤引致他者蒙受損失,須負的責任有限;法律如此對公司責任設限,為的是鼓勵商人創業。按此比喻,事到如今,若視泛民溫和派的領導 如同敵人或比敵人更加罪大惡極、指控他們「和理非非」與統治者和平共處實質是為了那一口不錯的政治飯,因而口誅筆伐有向他們討「一磅肉」然後掃地出門之 勢,乃是過了頭,不但於事無補,亦會削弱未來社運領導提出新路線時的勇氣。在複雜的環境底下,誰能保證一個政治主張可以經得起幾十年的考驗?

當 年討論九七問題,有人反對「民主回歸」乃至任何條件之下的回歸,現在看來,可謂有遠見,但為什麼這些後來證實正確的意見,當時並不成其氣候呢?顯然,那並 不是提出這種意見的人退讓了,也不是「民主回歸」壟斷了港人政治思想,而是在當時的政治環境裏,絕大多數的市民儘管不願回歸(當時的民調清楚說明這點), 卻無足夠悟性和勇氣公開響應這種主張,即使是在八九六四的激情洗禮之後亦然。

大屠殺之後,大量有條件的四九輩港人火速移民,餘下那些「貧賤 不能移」的,不少成為驚弓之鳥,九七大限將至之際,斷不會公然抗拒回歸自找麻煩,反正時日無多,求得一己善終便算很好。因此,「民主回歸」實乃那個時候民 眾願意公開支持的極限政治綱領。九七之後的十年裏,中共採取韜晦計,香港表面情況沒有想像中壞,偏安想法遂在泛民當中續有市場,慣性延續直到今年夏天。

人 大常委八三一決議的一剎那,「高度自治」之日冕沒落在地平線,香港即進入暮色年代,無數港人包括泛民溫和派於是頓悟。這樣便完全符合了上述黑格爾那段話的 意思:只有到了歷史階段的終結點(日盡落、暮色臨),人類方可通透明白那是什麼一回事(智慧之鳥展翅)。人類對歷史沒有絕對的先見之明。

況 且三十年來的民主事業並非一事無成。泛民不斷與當權派「溫和碰撞」的結果之一是,一般港人包括筆者都學懂了大量關於民主、法治乃至公民抗命的事實和道理, 擺脫殖民時代的那種渾噩,獲得了公民意識,知道要捍衞自身權利,並準備好作爭取民主的實踐。如果民主運動一開始便否定「和理非非」而採取激進姿態和路線, 恐怕多數港人受不了。

因此,筆者願意為泛民溫和派說項(事實上,筆者自己也是相當溫和的)。

二、溫和派如何為路線錯誤負責

公 司經營方針出錯,業務長期不振甚至經常出現虧損,董事局便應更換最高管理層,否則任由公司繼續爛下去,最後或是破產或是被併購,原來的管理層亦難逃下台命 運。商界的公司如此,社運中的政黨亦然。因此,筆者認為泛民溫和派的領導層,在做好佔中和否決假普選方案這兩件事之後,不失時機無條件退下火線,轉身當好 自己黨內的、立會以外的
「backbencher」角色,讓不同主張的泛民在黨內和議會內上位,乃是比較合情合理的問責做法(筆者不同意呂大樂教授上周提 出的「泛民議員立即總辭、不參與補選」的提議,因為那樣做的話,當權派可馬上乘勢極速通過高壓版的「23條」以及大批其他惡法)。

可不可以 「深切反省」之餘,繼續留任呢?在商界,那是沒有可能的事。在民主制度之下,這也不會發生:你管治得不好,政策效率低,民眾不滿意,你就下台,政黨輪替; 就算有些人能夠東山再起,也是過了一段長時間之後。這種慣例,有其理由。公司業務長期不振,或者執政黨失掉民心,通常是因為管理層的整套思路出問題、嚴重 脫離實際,而不是僅僅在一兩個具體大問題上有盲點、一旦克服便豁然開朗。而且,假若原來的領導得以留任,難保不會很快舊病復發。

具體而言,當年提出「民主回歸」,錯誤可說是源於讀不通中國歷史,看不透中共本質。泛民當中有這種「問題往績」者,若繼續長期留在重要位置帶領港人抗赤拒共,不僅難以繼續得到民眾的信任和支持,更會影響泛民各派系之間的合作。

三、八十後領導的政黨很快會出現

筆 者推斷,除非現有的泛民溫和政黨領導層急流勇退,否則新的以年輕人為領導主體的政黨必會於數年之內高姿態出現,削弱甚或取代現有主流泛民政黨的領導地位。 這些可能出現的新的或革新的政黨領導,將以八十後為主,九十後亦必有愈來愈重要角色。一旦出現這個局面,新社運便成型。這個趨勢,並不只是由年齡因素和新 陳代謝的自然規律引起的。

八十後成長於香港的黃金歲月,最早的政治記憶就是八九六四的京港電視畫面,經歷過「後過渡」和「過渡後」時期,成 年於特區紅旗之下,完整見證中共三十年來在港事上的操盤手法,政治上最敏感、最不願妥協,對京港當權派的反感也最強烈,除了跟着來的那批九十後。這兩個年 齡組別的年輕人,在西方稱作Y世代,有其自己的價值觀念、社交習慣、表達方式;西方的政治組織和商業機構都要很小心研究這個世代的年輕人的特點。「佔領華 爾街」運動,就是以這個世代的人為主力。

論能力和識見,八十後、九十後的起點都比較高,因為教育程度比以前的世代高。在西方政界,他們不少 涉足政治,成功上位。法國綠黨的Cecile Duflot,29歲就當了黨魁;紐西蘭的Jami-Lee Ross,25歲當上國家議員;歐盟愛沙尼亞的Taavi Roivas,今年34歲,當首相了。西方的Y世代能夠,香港的八、九十後為何不能?幾年後,更多的同世代人達到投票年齡,代表他們參選立會的贏面就更 高,在現有政黨裏的地位或獨立組黨的能力方面就更強。今年參與學運、組織罷課的「小朋友」,一個個很快就會成為有活力有能力的政治人。這恐怕就是當權派大 事「關心」學生參加罷課的主要原因。

這個由年輕人領導政黨的局面一旦出現,特府統治將更困難,因為這批泛民新鮮政治人沒有七十年代「國粹派」那種背景,與當權派沒有個人關係及任何共同語言。

四、也是「回歸」

「民 主回歸」已死,但爭取民主之心不死,所以真正給丟棄的是「回歸」。不過,九七已過,不歸也歸了,所以對「回歸」的悔意就表現為意念上的「脫北」、感情上的 「離心」。這裏要注意的是,當年的「回歸」乃是「回歸祖國」,而「祖國」乃是共產黨統治的;所以,今天說的「脫北」、「離心」,不只是討厭共產黨,而是也 要離棄這個國家。

討厭共產黨,意思不言而喻;離棄國家,則意念上有不同層次。消極而言,可以包括在政治上不認同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上不認 同大中華(即一般地不接受「中國人」標籤),不再相信不再接受京港當權派說的「高度自治」。積極而言,包括認同中華民國、認同台灣、認同文化中國、認同英 殖管治,主張完全自治(即主張香港成為一個獨立的政治實體),自視為香港民族、主張港獨建國,等等。對「回歸」一旦產生悔意,所有這些不同的積極的離心傾 向,儘管在有些人的眼中完全不切實際,卻都會有不同程度的進賬。人心如此,顛撲不滅。這都是特區在「兩張一梁」(張德江、張曉明、梁振英)左得不像話的管 治路線短短兩年裏助長出的事物,成績「好得很」。

一個意想不到的轉變是,以前港人完全不能接受藏、疆、台獨,但是親身經歷過這兩年的中共打 壓,現在卻對這幾個同樣是在帝國邊境上出現的離心運動,特別是對與宗教密不能分的藏獨,有了一種善意的理解:絕大部分血緣同屬漢族的港人,猶受中共如此無 情對待,藏族這個被中共指為裏通外國、以馬列毛理論認定是低等社會裏的西夷,所受的壓迫與欺凌,於是可以想像出幾分,港人遂因而產生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這本是人之常情,但在中共眼中卻是大逆不道;由此而折射出港人與陸人之間的價值鴻溝,正在把彼此分隔得愈來愈遠,與梁特提倡的港陸融合背道而馳。

然而,本土思潮正在興起,逐漸澎湃。在本土論者眼中,「回歸」二字有全新意義:大中華意識糊弄港人三十年,泛民北望民主恩賜望穿秋水,到頭來一個巴掌一無所獲還得背負「西奴」、「英狗」、「美諜」等罪名;因此,是時候大家死了這條「中國心」,回歸香港。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豈止本土派,泛民當中的一些「民主回歸」派,此時大概也會不約而同興此一嘆,願賦「回歸」以反向涵意。

對「回歸」的悔意,引出帶悔意的「回歸」。

五、佔中超越原來意義

這 個「回歸」新意,並不僅僅是一百八十度轉移了「歸」的方向,而是有更豐富的內涵、更多元的關注。過去,泛民政黨過分專注爭取民主,疏忽了很多方面的守護工 作:上水失守了、東北失守了、中環海旁失守了、婦產房失守了、母語失守了、國教失守了、電視失守了、報紙失守了、廉政失守了、聖公會失守了、律師專業團體 失守了、資本染紅了、商戶歸邊了,香港逐步變成服務大陸權貴的補給基地、洗錢中心了……。掛一漏萬,每一個失守處,如今需要收復、守護的,都是一個矛盾、 一個戰鬥。十七年,田園將蕪,胡不歸?
這些,就是香港的深層次矛盾。九七歷史斷層的裂口,並沒有因為「民主回歸」帶來的暫時調和而稍有癒合,反倒是在一方不知不覺之中,變得嚴重了。

佔 中運動,剛好橫亘在這個延後了的九七歷史裂口上。其意義之重大,不僅運動的批評者根本無法理解,還可能超越了佔中發起人、支持者的原來想像。有人認為,失 掉2014民主普選這個具體目的,佔中就失去方向,氣勢無以為繼,但筆者認為剛好相反。正正因為民主訴求碰壁、運動的表層目的剝落了,「佔中為民主」眼看 要落空,大家反而能夠由表及裏看到更廣泛深遠的作用:「佔中衞我城」。這是運動攻與守的一體兩面。爭取民主誠然重要,卻只是其中一面。不同於斯大林時代, 籠罩香港的現代極權主義的威脅,是多層次、全方位、攻擊性的;香港需要守護。佔中已成為所有這些矛盾對抗的序幕。

《信報》特約評論員

2014年8月30日 星期六

國家昏亂 港人埋單?

2014年8月28日


北京終於解釋清楚了。干預香港政改、設立小圈子篩選機制,原來是為了國家安全。尤甚者,按特府某政治任命官員的公 開解釋,中國意義的國家安全就是黨的安全。這個「源」於《基本法》、高於《基本法》的理由,到底只是一個藉口還是中共確有其「苦衷」,任何不是高級黨員的 香港人都無法辨別。不過,如果是後者,就是中共作孽、港人埋單。


1949至1980年這段時間裏,中國經濟實力和今天差很遠,軍事 方面更不是西方對手,美帝兩度在亞洲出兵大打出手,蘇修一度在中俄邊界上陳兵百萬準備入侵,管治香港的頭頭紅鬚綠眼,是個英帝派來的人。然而,當時大陸不 僅處之泰然,甚至對香港的存在形式非常滿意,溢於言表,如果不是重視法制條文的英方提出,北京根本無意取回香港管治權。

那時的香港之於北 京,沒有什麼國安涵義,但為何今天大陸變了「強國」,而香港這塊彈丸之地不但回歸了,還駐有大陸派來的重兵,卻忽然可以嚴重影響大陸的國安,有勞北京插手 本地政改,徹底推翻一國兩制、港人治港的承諾?莫非三十多年大陸的「發展」,到頭來外強中乾,黨國安全自己保障不了,竟要香港人將就?如此不負責任,港人 看了心冷,台灣人看了心寒。

去年10月10日,大陸《新京報》發表一篇文章,報道大陸出現了一個官方催生、公開認可的新行業,業員的正式名 稱是「網絡輿情分析師」。表面上,這些分析師幹的是研究工作,主要支援政府各級機關和大型國企做決策,完全正當。不料,今年7月,北大發生「燕京學堂事 件」,衍生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網絡風暴,而剛好那麼巧,有關的網絡輿情分析師做的一份報告走了光,在網上廣傳了幾小時,結果暴露了這種分析師的職責【註 1】。

原來,此等「分析師」身負重任,專門為所屬部門單位監控網上出現的對本單位的負面訊息;若單位真的出問題、暴露了,分析師除了負責策 劃輿論戰怎樣打,以便讓領導知道應該如何給「網絡評論員」(另外一種業者,俗稱「五毛」)分派任務引導新舊媒體裏的輿論之外,如果形勢依然不妙,便更進一 步建議領導找中宣部及其他維穩單位幫忙。顯然,這是一支維穩先頭部隊。

大陸有多少這種「網絡輿情分析師」?《新京報》(及其他大陸媒體)給 的數字是二百萬。由於報道的原文經過大半年仍未被刪,可見「兩百萬」之數不僅可信,在黨的心目中還可能有阻嚇作用。這個二百萬之數,幾乎是全美國公關人員 總數的十倍【註2】。如果按比例推算,將來香港與大陸融合了同化了,八百萬人口的香港就應有十二萬個這種「分析師」,比現時本地公務員的總數 (108373)還多,幾乎是警務人員的四倍。不過,關鍵的對比是:大陸這等「分析員」的二百萬之數,還未有把「五毛」人口算進去,卻已經大大超出解放軍 的一百五十萬部隊人數。

大陸的社會控制、輿論監督,本來就非常嚴格,世界上少有。近年,黨中央政法委領導的維穩系統的經費,已經超出國防預 算,但中共還是坐立不安,於是再建立這支比解放軍的規模還要大得多的維穩網軍,卻依然杯弓蛇影。如此恆常惴慄,是這個黨的確患上集體恐懼症,還是她的管治 基礎真的愈來愈不穩固?有理由相信是後者。

我們先看社會生活層面方面;這裏有三大死穴。

一、亂:管控歸管控,大陸社會秩序卻 日漸鬆弛。各種原因引發的群體性事件愈來愈多,有勞資糾紛、有村官搶地、有城管打人、有環保抗爭、有官二代橫行(「我爸是李剛」),都是一觸即發,然後往 往就是燒警車、打公安、武警出動鎮壓(每次事發,詳細報道和大量即時現場圖片視頻只能在《大紀元》網站看到,無怪有人那麼痛恨這個「邪教」)。美國發生一 宗「費格遜暴動」,舉世矚目,但同樣規模的騷亂事件在大陸,一年不知發生多少次。這種現象,國史上只在改朝換代的前夜出現,這個事實愛國派不懂中共懂;無 法治本,所以大量投資搞維穩。

二、腐:官員貪腐太厲害,不能不「打虎」,但老百姓並無很大反應。那是因為大家都知道那不過是政治周期的一個 相位、派系鬥爭的一個手段:本是同根生,哪有一派一直都是魔鬼、偏偏台上掌權那派從來都是聖人?於是,只有黨媒在那裏做媒哄抬氣氛。做不到有效的體制改 革,更沒有辦法移風易俗(例如講了好幾年的領導幹部財產公開都未有下文),所以王岐山說反貪腐要有一個「常」字,因為他知道,常打常有。世界上哪有一個現 代文明國家是要長期嚴打的?

三、散:人心散了,特別是精英階層的人心散了,出現愈來愈厲害的洗錢套滙移民潮。首先是高官,當權的退休的坐牢 的,統統都有家屬在外國或長居或入籍然後跑兩頭大小通吃。說是禁「裸官」,一是禁不了,一是禁得了人禁不了心,那就更壞,一面當官一面鑽營鋪後路,時間一 到,劈頭就走。其次才是富商,那是因為他們還有很多賺錢機會在大陸,移民的機會成本較高。

大家耳熟能詳的是,大陸愈有錢的人愈想移民。這是 中國銀行與胡潤百富合作寫出的一份2013年報告裏指出的:大陸的擁有可投資資產一千萬人仔的富人當中,有58%已經或者正在計劃或者正在辦理移民。如果 把可投資資產增加到一億人仔的話,上述比例就增加到74%。歷史上,上世紀中葉以前要移民的中國人大多是勞苦大眾;二戰後的一段時間裏,要移民並且能夠移 民的,是大量中產或技術人士;現在大陸是愈富的人愈迫切要移民。

胡潤百富進一步於今年6月6日發表了一份人人有興趣閱讀的「白皮書」:《2014中國投資移民白皮書》;英文題目稍有不同,但更會引發會心微笑:Immigration and the Chinese HNWI 2014,HNWI 者,不是什麼禽流感病毒而是high net worth individuals,即高淨值人士也。這份報告包括了一個含141名準備或正在辦理或已經移民的HNWI大陸人的隨機樣本調查分析。這些大陸HNWI 的平均個人淨財富為四千二百萬人仔。以下是這本白皮書裏的一些統計亮點:

教育、污染和食品安全是大陸富豪想移民的最主要原因(子女的中學教育首選英國,大學首選美國。記得《環時》說大陸高教比美國好?);

美 國是受訪大陸高淨值人群投資移民的首選國,佔52%;加拿大排名第二,佔21%;其後依次是澳洲、歐洲、紐西蘭、新加坡、香港、日本(不少人當領導、未移 民的時候最恨美國,當移民了就反過來;大陸的所有幾個友好國家都排不上榜,反而小日本上了);洛杉磯、舊金山和溫哥華依次是富豪最嚮往的移民城市,也是他 們最青睞的海外置業城市(都是在美洲西岸、物價指數最高的城市;口味和香港的幾位領導不一樣,反映港人親英,陸人崇美);
受訪富豪可接受的投資移民成本平均為500萬人仔;海外置業在富豪海外投資項目中佔最大比重,超過四成;其次是固定收益和股票;

七成富豪海外置業為自住,三分之一為投資;(大多數人走硬)三分之一對海外投資回報率非常有信心和有信心,另外近一半較有信心;有近四分之一即使不移民去該國也會考慮在當地置業【註3】。

這 個胡潤百富調研的結果與近年另外一些調研結果吻合。例如,聯合國《2013國際移民報告》的數據已指出:在1990-2000、2000-2010的兩個 十年期內,出自大陸的移民的首選國都是美國(可見中共六十餘年反美宣傳的零效果)。這份聯合國報告也指出,大陸移民流出量,於上述第二個十年期裏,比起第 一個十年期,剛好增加三倍【註4】。

在任何一個社會裏,除了牽涉階級利益的事情上,精英的偏好幾乎決定整個社會的主流偏好。八十年代的大陸 精英要改革開放,整個國家蠻有希望的;九十年代的要悶聲大發財,也還不算太壞;零零年代起,要的是不問手段賺了錢便去移民。人心散了,不必替領導感到難 為,因為他們正正是帶頭者。

春秋時代大政治家管仲寫過一篇論治理國家的文章《牧民篇》,裏頭有一節很有意思,題目是「四維」,以前的中學生都讀,現抄錄一小段在這裏:

「國有四維,一維絕則傾,二維絕則危,三維絕則覆,四維絕則滅。傾可正也,危可安也,覆可起也,滅不可復錯也。何謂四維?一曰禮,二曰義,三曰廉,四曰恥。」

上 面僅僅是列舉了大陸在中共統治下社會層面裏的三大死穴:社會秩序出亂象了、黨政官員上上下下腐敗了、人心散了。亂,古人就會說是禮崩樂壞;腐敗,就是缺 廉;散,特別是精英已經心不在焉,帶頭走佬,投敵賣國,什麼都幹,就是無恥。還未開始談大陸經濟、環境、軍事、外交等方面的其他弊端,四維已可謂去其三 矣。

難道這是一個能享安全的國家嗎?如果不能,是誰之過?應該由誰來埋單?

作者為《信報》特約評論員

【註1】《新京報》文章見http://zgbx.people.com.cn/BIG5/n/2013/1010/c347569-23147730.html ;北大「燕京學堂事件」的網絡輿情分析師報告轉帖見http://news1984.blogspot.hk/2014/08/blog-post_14.html?spref=tw&m=1

【註 2】美國PR行業數字來自美國政府勞動統計局,見英文維基public relations辭條。中國方面上網一查,可知全國很多大大小小的單位從新華社到一些不知名的「公關公司」都在招聘這種「網絡輿情分析師」,而培訓這種 人員的機構,更比比皆是,故上述兩百萬之數,並不令人感到意外。

【註3】這兩份胡潤百富報告分別見於http://pic.bankofchina.com/bocappd/report/201111/P020111104360888560054.pdfhttp://www.hurun.net/CN/ArticleShow.aspx?nid=1501
【註4】這份聯合國報告見http://www.un.org/en/development/desa/population/publications/pdf/migration/migrationreport2013/Full_Document_final.pdf


2014年8月23日 星期六

「袋住先」的長短期嚴重後果想清楚了嗎?

2014年8月22日


如果把政制改革看成等同派米派錢派救濟品,則「袋住先」不失為窮乏者的好策略,因為施恩者的善心不知可以維持多久。


中 共此刻似乎真的是在發善心鬧慈悲,所以西環說:支聯會之所以在香港繼續存在,乃是北京能夠「包容」的結果。的確,如果此「恩」不再,「以法治國」的中共顯 會馬上下一道命令,律政司司長接旨立即起訴,法院的愛國法官朱筆一揮,支聯會這個非法組織馬上解散、李卓人鋃鐺下獄。然此事不僅還未發生,北大人更通過其 代理人之口,不斷督促港人趕快接受「符合《基本法》的一人一票民主選舉」,則北京何止是「包容」,簡直就是皇恩浩蕩!因此,港人應見好就收。


衍生鼓動工具行業

這就是形形色色的「袋住派」—包括不明所以和明乎所以的「袋住派」—的模糊邏輯。
不 過,政改不是派錢。我們大有理由相信,「袋住先」不僅會令支聯會及類似的組織更快消失,還會帶來中共十七年來夢寐以求的各種變化。然而,這個關鍵圖像 —「袋住先」五年、十年之後的香港社會圖像—到底是怎樣的,乃一十分有趣的問題,北人港人包括兩地當權派,大概還沒來得及好好想過,今天卻有機會搞清楚。

「袋 住先」的那東西,既有北京需要的篩選機制,入得閘的人定必唯北京之命是聽,再加上有一塊「一人一票」標籤撐腰,得勝者當特首便有「民意光環」,辦起北京要 辦的事來,必然更覺理直氣壯;就算在一些如「23條」的事情上底氣猶覺不足,也大可找一個周融(很可能是目下出了名的那個)調動百多萬群眾簽名上街,繼而 安排一些商家學者在旁邊吶喊助陣,一面震懾敵人,一面替自己打氣。有如此陣勢和「民意」,可謂無堅不摧,特府還有什麼北京想要的法案不敢提出?

之 後,任何特府提出的草案到了立法會,一定會通過。原因很簡單:一個既同意了「袋住先」的立法會,不會再有什麼特府提交的草案會遇到阻力,泛民在立會的存在 意義盡失(「袋住先」若是由於泛民議員中有人「投誠」而獲通過,則這些人面對的,或是遭泛民支持者唾棄而在下一次立會選舉中失去席位而由其他泛民人士取 代;或是失去泛民支持者的票而獲得當權派精算之後過繼予他們的選票補充、得以保留議席,以後知恩圖報。兩種可能,顯然是後者才對當權派有利)。

這 是以「袋住先」發生為前提所得出的最基本推論。然而,泛民從此在體制內泡沫化之餘,還有另一重要演變,即以後的特首選舉,不會再有「板塊衝突」的好戲出 現。道理很簡單:上一回的特首「選舉」,得勝者面對最強大的挑戰,並不來自泛民而是來自敵對板塊;篩選機制既可把泛民的代表篩掉,也當然可把敵對板塊派系 的代表篩掉(例如證明唐唐不愛國)。如此,剩下獲提名的「兩、三名候選人」,皆是北京當權派屬意或其親自籌組的板塊的代表;最後的「普選」,因此將會非常 和諧。然而,投票人數並不會因而偏低,因為到時每一名候選人自必獲得北人分派一套鼓動工具(一個周融和足夠資源)去籌措適當而相應得體的數目的團體支持, 再由團體交人,總票數就不會少。

有趣而值得一提的是,「袋住先」衍生出的選舉工程裏,鼓動工具(agitprop)很重要,所以會進一步衍 生出鼓動工具行業。「跑步上中環,騎鶴上揚州」,政界咸認為出了名那個周融一定要當官了,筆者卻有不同看法,認為那樣的話,職才不匹配;中共要他搞政治服 務,專門提供鼓動工具配套租賃,才算物盡其用。作為獎勵,這個行業很可能是壟斷行業,由於此服務的需求來自隻手操控香港選舉的中共,故由她指定此行業為壟 斷,完全辦得到。「上揚州」不是當官而是發財。

此後,當港官有權勢猶如陸官,不會再是「你謙虛的僕」,可能還得是說廣東話有口音的那種人才 有資格,那樣對北京來說,也最安全(大家可參考今天的西環)。官由北人當,錢由聽話的港人賺,這是今後的官商分野大趨勢,也就是大家最近常說的「不是我熟 悉的香港」的頂層趨勢。當然,這官商之間,還有互相合作乃至和親之舉,最後金權與血緣融合,成為新型的有大陸特色的香港統治階級。

社會運動相應變形

當然,上面的只不過是「局部平衡」的趨勢描述,還未有顧及這一切發生時的反作用。
泛民因「袋住先」而失勢於立法會、區議會,繼而失掉其他體制內的一切重要公職。失去作為反對派的作用之後,選舉投票對泛民支持者而言,不再有意義;議會道路封死,民主的護港作用減少,社會運動亦將相應變形。

怎 樣變形呢?回歸前的社運口號是「民主拒共」,往後民主路不通,社運內涵勢將轉化為更直接的「本土抗赤」,成為文化意識領域裏的對抗。「泛民」一詞將逐漸淡 化、轉化,最後化身為「泛本土」;現存的泛民各派別將按文化意識的差異重組,成為本土意識光譜上的不同派別。當然,民主意識一定還會繼續存在,滲透在本土 意識裏,因為中共是反民主的;但是,「民主」起碼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不會是社運焦點。

在這個過程中,會有一些泛民支持者不能接受轉變,最後忘情於江湖,或者只當一個赤化與本土之爭的旁觀者。然而,這不等於運動會削弱。

「爭 取民主」從來都比較理性、抽象,因為牽涉很多概念,而且爭取的目的只存在於未來;「捍衞本土」則完全具體、高度感性,而且要捍衞的東西主要是現存的。由於 有這種差別,兩種社運的韻味也不一樣,年前出現關於「和理非非」的爭議,無疑於無意中點出了這兩個社運的分水嶺。由此得知,社運激情化,並非是「少數極端 分子騎劫運動」的結果,而是民運走到一個階段的盡頭,為另一個不同性質的運動取代,味道因而不同,變得更感性、更人味、更容易衝動。

這個新 的運動,本是漸進式地增長,但一旦「袋住先」成為現實,即代表民主運動到了盡頭(中共盡了《基本法》要求的「一人一票」義務,再無必要給港人其他的),本 土運動就會突進。這個運動的動員能力一定比民主運動強;又因為運動的原動力是感性的,中共與之沒有很多交談和討價還價的空間。民主爭議的雙方可以坐下來談 制度設計、條件交換,但你跟本土意識怎麼講價?

抽象目的變得具體

所以,當權派不要以為爭取到「袋住先」就是贏,隨之而來的,必定是更尖銳、更情緒、更激烈的對立。因為對立是文化意識上的,而文化無所不包,對立因而是全面的,不僅僅是政治上的。「堂中帳幔,從上而下分開。」

這 些轉變,其實已經早有端倪,並且日夜生長,就算真民主出現,或者政制原地踏步,又或者假民主出現而立會決定「袋住先」,也不會停止;近年的大量民調已經說 明這點。然而,在三個不同的政改結局當中,以「袋住先」最能催谷上述社運性質改變的趨勢,因為這個結局牢牢堵死了民主運動,以致社運性質不得不變。

誰都知道,「袋住先」之後,政制不會朝開放發展,而是向大陸的人大體制靠攏;超級區議會議席的確立,就是讓香港的立會組成辦法走向人大基層體制的第一個小步。

把視線收近,我們也會意識到「袋住先」的巨大影響——整個佔中行動也會在最後階段變質。當民主運動進入死局之際,「佔中為民主」將會一扭轉而變成泛本土的「佔中衞我城」——抽象目的變得具體,理性變為感性,進擊變作背水一戰,行動的號召力更強。

慫恿民眾接受有篩選的特首選拔方案,當權派不遺餘力。但是,已轉身成為本土派的前泛民並不因此感到不安,反而在冷笑:「有膽放馬過來」。顯然,對「袋住先」的長短期影響,不少人根本未想清楚。

《信報》特約評論員